一.

明月是在高考三天后收拾陈年旧物时发现的那个箱子。

是一个墨青色包装纸被晒得褪了色，边角处发暗的纸张卷边翘起，周身贴满细碎的黑色星星的旧箱子。

(资料图)

毫不起眼的箱子，应该是储存了初中时代的记忆。它的亮点在于那个亮丽的橘红色的密码锁，颜色与这箱子风格似乎格格不入。

明月很好奇她在十三四岁时放了什么稀奇玩意儿，坐在飘满灰尘的空气中，绞尽脑汁地思索初中她会用什么特殊数字作密码。

在尝试了诸多类似生日或是班级名之类的可能都以失败告终后，明月叹息一声，把箱子放到一旁，抹了一把鼻尖细密的汗珠，无力地将头埋在膝间，心想要不要拿锤子暴力解决。（梁少平说这业务我熟啊    啊呸当我没说咳）

突然，一串既熟悉又陌生的数字闯入她的脑海，令她眼前一亮。

明月把箱子又抱过来，缓缓输入那几个数字，心中的紧张与激动让她手指微微颤抖。

1，1，2，7.

咔哒。

箱子应声而开。

随之打开的，还有一段在明月尘封心中已久的回忆……

二．

春晖路144号卓城第五中学，初二6班。

“哎绅哥，你也不嫌脏，坐那膈应人的东西座位上。”

“切，给她脸了。老子能坐她桌子上她必须跪下来磕头感谢我……”

屋内一片嘈杂，门外暮宇停留了片刻，没推门。

“……毕竟老子都抬举这死婊子了，看她那故作清高那样，啧啧……“

“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……”

暮宇深吸一口气，推开了门。

哐当。

一个塑料盆从门上飞下，猝不及防砸在她头上，又在地上转了两下，不动了。

明月记得，那时暮宇的眼中闪过一丝错愕，微不可察地颤抖了一下，但很快敛去惊恐，恢复到往常的冰山脸。

她面无表情，按了按砸痛的头，踩着刺耳的尖笑声，走向角落的座位。

这种开门惊喜她早就习惯了。

谁知道这些同学会想出什么损招对付她。

暮宇看着自己桌子上背对着她跟她同桌相谈甚欢的男生，再看看地上散落一地的本放在她桌子上的书本文具，又深吸了一口气。

那男生只轻蔑地回头瞥了暮宇一眼，继续跟另一个女生哈哈大笑。

踩着她奶奶亲手给她缝制的坐垫上，还得瑟地一抖一抖。

全班除了嘲笑的，旁观的，就是不理睬的。

她也早就习惯了。

上课铃响了。

那男生在老师站在讲台前一刻跳下她的座位，顺手抄起她的练习册，冲回自己座位上，狂笑不已。

明月当时很想知道，为什么老师只瞪了男生一眼，反而去责备暮宇。

就是因为老师疏于管理，这群恶魔才有恃无恐。

暮宇自动屏蔽老师“上课了也不知道坐好”“小姑娘家家，东西撇得满地都是，成什么样子”之类的絮絮叨叨，拾掇好一地的东西放在桌子上，拉开椅子刚想坐下。

哪知旁边女生直接推了暮宇一把，把人推倒在地，尖着嗓子喊：“老师我不喜欢和这种人做同桌，麻烦您让她滚出去！”

老师通过眼镜上方空隙看了看沉默地爬起来站好的暮宇，又看了看一副满脸嫌弃的女生，什么也没说，接着讲课。既没有斥责女生，也没有让暮宇滚出去。

暮宇处境尴尬，但她仍冷着一张脸，直接站到教室最后面。

忽略那些白眼和讥讽，她再次深深吸气。

习惯就好，反抗也没用。

毕竟她也不是没因为反抗被堵胡同打得浑身伤痕累累。

暮宇偏头望向窗外，阴天。

乌云什么时候散去，让烈阳带给她一束温暖的晨光啊。

黑夜好长，好冷，她撑不住了啊……

三．

“我的世界一片混沌，我的生命不停地被蹂躏被践踏；直到曜日东升前夕，一抹晨光笼入我不堪的领地，我才知道原来我的灰蓝色天空是可以有暖色调存在的。”明月脑海中浮现出这样一句话，是暮宇在深夜的天台上仰头看着惨淡的夜空时，低声说出来的。

“同学你好，请问……”

暮宇忍着看见文具盒里蠕动的毛毛虫想呕吐的冲动，正跑出嘲笑声一片的教室准备去洗手间时，差点撞上这个像是跟她搭话的人。

“……什么事？”暮宇见这个眉目甚是赏心悦目的男生突然噤了声，又不放她走，皱眉冷冷问他。

男生看见她面色苍白，额头又似有血印，说不出话了。见暮宇似是不耐烦了，才道：

“……额，我想拜托同学找一下你们班主任……不过同学你没事吧……”

“她不在。”暮宇打断了他，她不习惯被人这样关切地盯着。她见男生还是看着她没动，正要直接离开。

“等一下同学！”男生抓住她的胳膊，暮宇瞪大了双眼，忘记挣脱呆在原地，像是受惊的兔子，有些不知所措。

意识到自己的行为不妥，他不好意思地松开手，低头掏了掏口袋，递给暮宇一枚创可贴。

“只剩一个了，你凑合用吧。”男生笑了笑，笑容温暖灿烂，像冬日的暖阳。“伤口不处理会感染的。”他指了指她的额头，捏着创可贴的手向暮宇方向伸了伸，示意她别客气，又自顾自介绍起来：

“我叫祝昇，5班的。以后我们就算认识了。”

暮宇才诧异地接过创可贴，张了张嘴，长期不怎么说话再加上紧张，说话有些结巴。

“我……我是……6班……”

男生静静地看着她，很有耐心地等她把话说完。

还未等暮宇继续说下去，预备铃响了。

男生微叹了口气，又笑了笑，“那，下次记得告诉我你叫什么，还有记得给伤口消一下毒啊……”

男生声音越来越小，身影消失了。

暮宇低头看了看创可贴，嘴角微微扬了扬。

从未有人关心过她。

父亲总像精神有问题，常常跟暮宇发生争执还要母亲拉架，母亲天天忙着工作没空搭理她，老师同学也不在意她，没人理会她今天过得好不好，也没人注意她被欺凌时有多么绝望。

如今这个祝昇同学，是第一个愿意朝她笑，第一个细心注意到她受了伤还关心她的人。

虽然暮宇早已麻木到感觉不到这伤口的疼痛了，但她还是下课后细细洗了伤口，认认真真贴上了创可贴。

感受着被胶粘着的额头，她仿佛真的感觉到伤口在愈合。

不知何时起，暮宇开始有点期待能再次见到祝昇，理由……就是要好好说一声谢谢吧。

四．

明月翻动着箱中之物，取出一张照片。

毕业照。

她一眼看见了暮宇，神情从容淡然，相比从前的冷脸柔和了几分。

初三的暮宇偶尔也会微笑，虽然次数非常少。

不是职业性假笑，是真心的笑，被温暖感染时不由自主的扬起嘴角。

暮宇第二次遇见祝昇时是一个午休，他正抱着6班的作业本走进6班，撞见了讲台边双眼猩红，整个人处于盛怒之中的她。

那几个常捉弄她的同学，在大笑着扔着一个书包。

书包里的东西在垃圾桶里躺着。

那是暮宇从前唯一的朋友送给她的书包，价格不菲，她当时很喜欢却舍不得买，朋友看出她的心思毫不犹豫买下送给了她。

那个朋友早就去国外了，自那以后她就没有朋友了。这个礼物也成了暮宇唯一对朋友的念想。

暮宇第一次跟这群畜生急眼了，愤怒地冲向拿着书包的同学想抢过来，那个同学就将书包扔向教室另一头的队友，等她冲过来再如法炮制。就这样她一直被当狗耍，追不动了，扶着讲台喘粗气时，祝昇正好走进来。

祝昇一眼就看出来是什么情况。

他在5班也知道6班有个女孩总被欺负也无人在意，他很为她感到不平，想着以后见到她要帮她一把。上次给了那个女孩创可贴后，便一直没见过她。

祝昇放下手中的本子，径直走到正笑得开心的男生面前，一把夺过书包，又帮着暮宇从垃圾桶中翻出课本之类的东西，收拾干净。

“呦，这不5班的希望么，怎么，找这贱人怕不是有什么……呵……”

“新世纪中学预定选手可真是多管闲事啊啧啧……”

祝昇全程一言不发，他知道作为全校老师关注对象，这群混子不敢把他怎么样。

走之前，他留下一段话：“你们班数学作业我放讲台上了。哦对了，最近学校在整顿校风，违纪者记过甚至开除。若是你们再实行欺凌抹黑学校，为了不久的各校综合素质评比，我不介意花费时间跟校长检举。“

那几个始作俑者骂骂咧咧回了座位，他们再狂，也终究是小孩子，怕被惩罚。

祝昇直接走了。

但暮宇看见了，祝昇走之前用嘴型跟她说了什么。

出来一下。

暮宇满脑子疑惑，收拾好东西，出了门。

忘了说，她现在单人单桌，没人再会一把推开她让她滚出去。

出来果然看见了祝昇。

少年人朝气蓬勃，周身散发着阳光般意气风发。

“没事吧？”

“没事，谢，谢谢。”

祝昇又笑了一下，说：“忘了问你叫什么了，可否告诉我呀？”

暮宇发现他好像很喜欢笑，或许真的很自信吧。她就不怎么笑，毕竟没什么值得高兴的。

“……我……”

“我记得你好像姓……白吗？不如叫你小白……“

“暮宇。”

“？”

“我说，叫我暮宇吧。日暮的暮，宇宙的宇。”

“……哦，暮宇啊……”

祝昇若有所思，暮宇抬头看了看天。

乌云笼罩许久，撕裂的空隙里洒落细碎的阳光，翩然而落。

身边的祝昇突然开口：“那么暮宇同学可否这周末在图书馆跟我见个面？”

暮宇还未回过神：“？”

祝昇微笑道：“你们老师说让我多教教别的同学，把总成绩往上提一提，学习秘籍别老捂着自己用，被逼无奈我就只能领命了呗。”

“……好。”

“那，周六三点图书馆门口，可以吗？”

“呃，可以，多谢了。”

“害，别客气，都是朋友，带挈一下没什么的。”

第一个，第一个这么关心她的人。

第一个把她真心当朋友的人。

暮宇受祝昇感染，不由自主也弯起嘴角，微笑了一下：“谢谢你啊。”

祝昇有些诧异地朝她看了一眼：“你为什么不多笑一笑呢，你笑起来多好看啊。”

说罢他又走到暮宇前方，直视暮宇的眼睛：“别总是丧啊，相信美好总是在等你，总会有人善待你的。”

多笑笑。

别丧。

总会有人善待你的。

暮宇一直低着头，长长的刘海盖住了双眼。

祝昇苦笑：“好吧，那，周六见。”

等暮宇再抬起头时，她看见了一个逆光而行的背影，不似成人那般成熟，青涩但不稚嫩，但让人充满信赖。

如果说，她是一片荒芜了无生机，那，他就是向阳生长的榆木，挺拔而充满希望。

天之骄子一般。

暮宇的地位，注定会仰望他们这样的人。

不知怎么，她突然生出了想与这样优秀的祝昇并肩的念头。

那么，从学习开始吧。

五.

明月无声地笑了笑，因为她在箱子里摸出了一张校卡。

姓名，白明月；学号，25；班级，9（6）

明月在姓名栏用指尖摩挲了几下，撕掉了上面的胶纸。

姓名，暮宇。

明月看着飘逸的字体，微笑，笑容灿烂恰似当年那张毕业照。

或许祝昇早就知道暮宇不叫暮宇了。

明月的初中生活一头是黑暗，另一头是祝昇带给她的无尽光明。

这份光明持续至今，改变了那时对生活无望的她。

那个时候明月唯一愿意做的就是看看小说，她钟爱的是《苦者无渡》，很冷门，可能原因是题材不太受大众欢迎，她却格外喜欢里面的女配穆羽。

她曾幻想她能成为穆羽，一个自由的，无忧无虑的酷girl。

当祝昇问她叫什么，明月下意识想到了穆羽。

所以她说她叫mù yǔ。

只是她突然不想成为穆羽了，她是暮宇，是暮色将近时满天星斗的天宇，如月色清冷干净，而不是现实中一身污秽，遭人厌恶的明月。

暮宇是她幻想的自己。

祝昇想必早知道她叫白明月了吧，一直没揭穿她，叫她暮宇。

明月其实不笨，只是受生活环境影响无心学习，再加上她已麻木，所以她当时成绩真的挺差的。

祝昇像一束阳光照进她漆黑一片的夜幕中，扶起遍体鳞伤的明月，带着她冲破黑暗，奔向东升的朝阳。

中考她发挥很好，去了这个区最好的卓城四中，而祝昇直接去了省重点新世纪中学。

就此他们分别，再没见过面。

明月不再“丧”了，她开始喜欢微笑，喜欢参与高中的各种活动，高中生活丰富多彩。

只是她的心中始终住着一个女孩叫暮宇。

手机振动声将她从回忆中拉了出来。

“高考怎么样？”

明月敲了敲键盘。

“还不错，卓大应当没问题【狗头】你呢”

对方：“跟你同城应该没问题哈哈”

不久对方又发了条消息。

“话说，你当年有没有喜欢过我啊”

“我这么招人喜欢，可不可以考虑做我女朋友啊”

明月全身一震，迅速发了消息。

“你你你蓄谋已久！！！！”

对方秒回：“快说”

“好吧，我承认，可能有那么一点点喜欢你”

发送这消息时明月几乎是满脸红晕。

对方再次秒回：“承蒙女朋友抬爱，当年的确觉得你很特别，确实蓄谋已久”

明月停留片刻，敲了敲键盘，放下手机，哼着歌继续收拾东西了。

即将熄灭的手机屏幕上，明月刚发出的消息框里。

“还是想说，谢谢你，真的谢谢你啊”

对方昵称叫“sheng”。

手机那头，祝昇笑了。

他的小暮宇终于跌跌撞撞撕破黑暗，一步一步奔向橘红色的晨曦，扑到他的怀中。

第一次写东西，诸多问题有待改善，希望看完文章的朋友愿意指点指点，多谢大家！未来还会继续努力，写出更好的小故事~